折姝梨 第79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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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如此得到心仪之人,姜锦芝又怎会痛快,所以她当日高调出宫,命裴行慎伴驾在侧,去往楚府。 ??但楚氏到底是百年的世家大族,家风严正,出了此事府中依旧井井有条,不见混乱,姜锦芝便直接去了楚凝意的院子。 ??彼时这位曾受无数世家公子追捧,富有盛名的京中第一才女,第一美人大抵也知道楚家气数将尽,正在院中给下人分发赏银,归还身契。 ??她很得人心,所有人都对她感激涕零,跪下不肯走。 ??而楚凝意虽红着眼眶,却没有哭,她弯下腰,挨个将人扶起来,从贴身婢女,到最下等的粗使婆妇,甚至连守门房的小厮也不例外。 ??见到他们,楚凝意并无错愕与慌乱,她遣下人们离去,又用帕子将眼中的泪擦去,很是得体地上前行礼问好,并请他们屋中上座。 ??不曾看姜锦芝挽着裴行慎的胳膊,甚至没有表现出半分她想要的愤怒,亦或者悲伤。 ??直到姜锦芝说出楚氏将亡,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之言。 ??到最后,楚凝意终于如她所愿,悲痛欲绝,但她求的却是放过那些与楚氏无关的下人们。 ??百年世家,骨子里有着寻常人不及的高傲与襟怀,他们不会为自己弯腰折骨,却会为无辜之人哀求涕零。 ??其实在那一刻,姜锦芝已经明白,为何裴行慎会深深爱上这个女子。 ??他们是一样的人。 ??甚至裴行慎还及不上她的傲骨。 ??那一日之后,意识到彼此差距的姜锦芝更想将楚凝意赶尽杀绝。 ??后来楚凝意在她派去的刺客追杀中失足坠崖,回来复命之人告诉她那崖深不见底,她难逃一死。 ??所以姜锦芝以为她真的死了。 ??却没想到,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苟活着,还生下了一个女儿。 ??而若梨虽生得更为柔婉,但骨子里与母亲如出一辙,被搓磨数年,都不曾在她面前掉一滴泪,求半个字。 ??“这辈子,有一件事本宫赢了她。” ??“本宫得到了裴行慎。” ??思绪从回忆中收回,姜锦芝猝然笑了起来,眉眼之间明媚而张扬。 ??或许是若梨的错觉,也或许眼中的泪还未完全擦拭干净,她竟好像从她眼底看到了一抹晶莹。 ??只是,若梨并没有母亲那般善良。 ??她同样弯起唇角,声音是在姜锦芝面前从未有过的柔顺平和:“不,你没有。” ??“老国公爷做出那样的选择时,她便也毫不犹豫地弃了他。” ??笑声渐止,姜锦芝看了过来,高贵皮囊下最真实的狰狞面目终于一点点显现:“她死的时候你不过七岁!又知道什么!” ??站起身,若梨双手交叠在身前,一步一步,如闲庭漫步,优雅地朝她走去。 ??明明眼眶通红,明明脸上犹有泪痕,可她唇畔的笑意却美得让姜锦芝全身冰凉,头皮发麻。 ??那一刻,她好像看见了楚凝意。 ??站定在与她不过一臂距离的地方,若梨微微俯身,唇角的笑意点点敛起,再开口时,声音冰凉:“我,就是最好的证明。” ??母亲干净而忠贞,就算被楚府管家收养,与她从小一块长大的父亲不在乎她心里是否有其他人,她也不会做出朝三暮四之事。 ??但凡对裴行慎还有一点点留恋,母亲都不会答应嫁给父亲,更不可能留着那块玉佩,在必要之时将它托付给叶神医,给她留一条后路。 ??若梨话音刚落,窗外的天空猝然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,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,很快一道惊雷炸响,甚至耳膜都因此颤动嗡鸣。 ??大雨终于倾盆而下。 ??姜锦芝的脸有一瞬间惨白如纸。 ??她一生骄傲,自以为高高在上,却从未碾碎过楚凝意的脊梁,甚至连费尽心机抢来的男人,也是她弃之不要的。 ??楚凝意从未将她放在眼中,甚至连恨,都不屑予她。 ??“我比不过母亲。” ??“因为我曾恨过你。” ??“但如今我可怜你,真心实意的。” ??锦衣玉食,乃至王权尊荣,都不能算作真正的高贵。 ??这个道理姜锦芝或许到死都不能完全明白,但若梨在这一晚,却真正地懂了。 ??或许,她应该最后再感谢一下姜锦芝。 ??不过她做不到。 ??第66章 回京城 ??这一晚外头风雨交加, 若梨与裴屿舟自皓月院回来后,便相拥而眠。 ??只是谁都不曾睡着,几乎都是睁眼到天明。 ??从今以后, 他们真的只剩彼此。 ??但他们已经在一起,成了家, 日后有了孩子,也会渐渐热闹起来的。 ??其实细细想来, 如果姜锦芝真的还想要若梨的命,还想活,以她的性子定不会束手待毙。 ??裴行慎活着,她尚有一丝快感,而他死, 她这一生便成了一场空。 ??若梨不知道这三年是什么支撑着她活下去,不过她也懒得猜。 ??第二日清晨,皓月院下人的尖叫打破了国公府的静谧。 ??姜锦玉果真于昨夜饮毒酒自尽。 ??她一生爱美, 端坐高贵,便是死,也要选择体面些的方式。 ??夫妇二人早早起身, 府中之事由若梨处理, 裴屿舟则是换上朝服进宫面圣。 ??虽是罪人之身, 但长公主终究是裴屿舟的母亲,圣上的亲妹,她的丧事还要过个章程,简单操办。 ??裴屿舟给她选的埋骨之处,是城郊二十里外的一座无名小山。 ??裴行慎配享太庙, 罪孽深重的姜锦芝不配与他合葬, 更入不得皇陵。 ??三年孝期, 因着裴屿舟武官身份,以及长公主生前罪孽,缩减为四十九天。 ??八月,天气尚热,可京城却像是提前入了冬,各处都是萧条空寂之景,便是白日里,街上闲逛的百姓都少了许多。 ??大多人家闭门关窗,悄悄议论着这三个多月来发生的事。 ??不乏有嗔责裴屿舟心狠的声音,毕竟长公主是他的生母,他却默许夫人状告,且及时地,铁面无私地送上她十几年前构陷朝廷重臣的罪证。 ??将侯家彻底铲除。 ??很难不让人怀疑,这一切都是他事先准备好的,只为给夫人报仇雪恨。 ??而事实也几乎是如此。 ??- ??八月中旬,长公主下葬后,一身素衣,以白玉簪绾发,手捧母亲牌位的若梨随叶景昱一同去了楚府。 ??楚家沉冤昭雪,大门上陈旧斑驳的封条也被撕毁,圣上虽还不曾降下赐封旨意,但这座宅子的钥匙他已给了裴屿舟。 ??楚府太大,当年的屠戮亦是十分残忍,沉淀着冤屈与怨气的鲜血早已融进这里的每一个角落。 ??便是这条街都成了京城中人避之不及的存在。 ??时常有传言说,这附近闹鬼。 ??半夜会听到有人哭,有人笑,有人尖叫,有人喊冤…… ??而这一切,在锁落地时,统统埋进地底。 ??陈旧的大门打开的一瞬,扑面而来的,便是难言的森冷与腐朽。 ??若梨突然开始全身哆嗦。 ??裴屿舟及时上前将面色惨白的她揽进怀里。 ??有那一瞬他只想捂住她的口鼻眼睛,带她离开,但这个家她早晚要面对,一时的逃避无济于事。 ??站在叶景昱身旁的月儿红了眼眶,努力压抑着情绪,下意识攥住他的胳膊。 ??最后,叶景昱先一步跨过门槛,走进这座已荒废二十余年的旧宅。 ??若梨也从裴屿舟怀中离开,与他一人捧着一尊牌位,跟在叶景昱身后进去。 ??这么多年的风雨都没有吹散,洗净这里的血腥。 ??原本生机勃勃,象征着百年世家繁荣兴盛的草木,巨树都枯朽殆尽,有的在风雨中断裂,融于泥泞,有的横在路中央,被虫蛀空。 ??原本苍翠的竹林,梅园,此刻只剩光秃秃的树干,阳光刺得若梨有些睁不看眼,而她的眼眶通红,布着血丝。 ??他们都不认得路,便在府邸里漫无目的地走。 ??从本该宾客不绝,欢声笑语,如今已是断壁残垣,灰尘如雪,蛛网遍布的厅堂,到曾住着性情迥异,却都宁折不弯的楚氏子弟的后院。 ??…… ??若梨和叶景昱都没有哭。 ??在正午时分,他们终于来到祠堂。 ??推开门,里面也是灰败颓唐,冷风吹起灰尘和蛛网,却没有外面的阴森刺鼻味道。 ??正中央供奉着的,从下而上三十几尊牌位上,都盖着一方白布。 ??“打扫一下吧。” ??半晌,叶景昱开了口,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祠堂内幽幽回响,若梨的心,终于有了一丝尚且跳动的感觉,但每一下,都像是有锥子在狠狠地砸。 ??疼得她几欲昏厥。 ??“好。” ??最后,她努力张开唇瓣,用尽全力,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。 ??甚至连指尖,都因此虚软地颤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