丑妾 第28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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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后来卞妈妈年老总爱害病,从府里告老后,福桃儿便想着叫她来做二掌柜的。只需每日来巡查一回,也就管保妥帖了。 ??“你这丫头,月余不见了,还怪叫老身想的。”卞妈妈鬓发斑白,身子不怎么好,嗓门却不小。 ??“说了叫您下午该歇着的,铺子有黎嫂子。”福桃儿朝里头动了动鼻子,问道:“好香啊。” ??“你这丫头,来的巧。蟹壳黄咸口的才刚出锅的。”卞妈妈拉着她朝后边厨间去了。 ??赶巧出了两个新品的汤盏要人试菜,福桃儿对做这些也颇有心得,囫囵吃了两个,当即一头扎进厨间,同两个伙计探讨起方子来。 ??一直忙到申正前后,街坊邻里多出门采买食材准备夜饭。路过店铺,便常有老妇、小孩儿买上一纸袋点心。虽不至门庭若市,可不间断地卖下来,厨下的灶火都是来不及熄的。 ??天光渐暗,左右人家飘来饭菜的油香。几个伙计厨娘都是附近招揽的,此时替铺子上了半边门板,便逐一同掌柜的告辞归家去了。 ??柜面前点了油灯,福桃儿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。 ??“本月货材80两,门面修补10两……扣去工钱分红,净赚是8两2钱。” ??默念着刚拨完最后一个算珠,一个黑影踉跄着扑进了半开着的铺门。进来时,还被门槛子绊了下,歪着身子直扑向了柜面。 ??“唉,客人小心。”扶住了晃动的柜面,账本子却尽数滑落到地上。 ??“咳……咳……”那人想扶着柜面站稳,还未说出话来,便咳呛着委顿在地上。 ??福桃儿忙绕过柜台,蹲下身一手去扶人,一手想要捡回账册。 ??门外突然闪过一道雷光,照在账册一角,洇满了血红。 ??“别生张,给你一百两,留我过一夜。”黑影哑着嗓子虚弱地攀上她的肩。 ??她愣了下,转头对上地上人。 ??四目相对,这是个一身劲装的年轻男人,唇红齿白的,一双精光四射的警惕眸子,在看到她的瞬间,转成了略轻佻的笑模样。 ??再看他身上,福桃儿惊不住低呼半声。 ??这人是经历了什么,身上竟有十多个血窟窿,左臂上方直像要被齐根斩断,连白骨都露了出来。 ??“且等等。”福桃儿忙先喂他喝了口水,以为这是被仇家追杀呢。 ??她起身想去关上门板,男人却一下子抓住了她脚腕,“别去报官。” ??他浑身是血,力气却极大,差点没把福桃儿拖倒了去。 ??门外又是一阵惊雷,而后春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。原本要去清理门外血迹的福桃儿倒是不必麻烦了。 ??她以为男人是伤的说胡话,蹲下身直视那双透亮的眸子想要安抚他的情绪。 ??“你别怕,现在这般大雨,仇家应当寻不过来的。”福桃儿起身朝外谨慎地瞧了瞧,将门板上了,回过头将人扶了起来,“是不是疼得厉害,我这就去隔壁请大夫。” ??“不妨事,劳烦寻些伤药便好。” ??福桃儿没有避讳,让男人把一只手跨在自己肩上。看着是充当他的拐棍,其实他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,在耗尽最后一丝儿力气前,终于是躺到了屋后闲置的一间库房里。 ??唐晔忍着锥心之痛躺在了矮塌上,脸上却只是不显。他这时终于是正面看清了此间主人的模样。 ??这姑娘生得不美,眼睛里却流露着最真实的慌乱忧心。对着自己这么个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子,她却只看到人伤重,忽略了背后的危险。 ??唐晔心中一动,歪着头笑说:“多谢小娘子搭救。”说完他眼神有些涣散,是失血后的疲累,很快就睡了过去。 ??对着这么个伤重的俊秀男子,见人都有些半昏迷了,福桃儿也就没有再顾忌男女之防。 ??好在他的伤处都在上半身,铺子里常备了金疮药和消炎药粉,她忙了半个时辰,累得一头汗,才终于将他几处皮肉外翻的伤处全处理妥当了。 ??等要包扎左臂时,福桃儿抖着手,强迫着自个儿不去看那筋肉断烂的骇人场景。 ??她看着昏睡在塌,包成个粽子似的男子。这才得空心生疑惑起来。 ??此人看年纪也就20出头,模样生得好,就像那世家公子般。他周身流露着一股不羁的痞气,可那双清亮眸子却又让人觉得绝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。 ??点心铺隔壁就住着个老大夫,福桃儿见得多了,便很能确定,他这一身是剑伤。 ??这是遭了什么难,还是遇着了劫匪强盗,竟能伤成这般模样?若是他爹娘见了,又该心疼成什么样呢。 ??叹了口气,福桃儿小心地替他掩上了薄被。思前想后,觉着他左臂伤处还是拖不得,她起身小心带上门,还是去了趟隔壁。 ??老大夫是个年逾花家的孤老头子,原是福桃儿见他一个老人家清冷,刚来的时候便总是主动去请他来试吃。这两年每回来清账,也总要提袋点心去看看他老人家,陪着说说话的。 ??是以,孙老头一听她有事,搁下筷子挎了药箱便过去了。 ??一瞧之下,他沉吟许多。也不多话,先燃灯烫了几根金针,在男人左臂上连扎数穴,仔细检查了骨头筋肉。最后拿出祖传的伤药只重新替他医了手上伤处。 ??“丫头,这后生骨骼清奇与常人不同,你是哪里捡了这么个人回来?” ??“伯伯,这事您千万别对旁人说起。他方才只身扑进我这铺子,那真是个血人,怕不是被仇家追杀的。” ??“放心,老头子我这嘴严的很。”孙大夫一摆手,又叹了口气,还是忍不住劝她,“丫头,等这人醒了,还是早些叫着走。好人不能常做啊。” ??福桃儿随口应了,又仔细问了他左臂的伤处,已经之后的料理。 ??等配了药材,送走了孙大夫,看看天色,都过酉末了。塌上人今夜恐要高烧,慎重之下,福桃儿决定送佛送到西,救人就到底。 ??遂拿着包糕点和一袋零碎铜板去了后街,寻了个正玩的少年,将两样东西塞了,叫他往楚府跑上一趟,只编了个由头,说铺子里的新品要连夜熬个食材,卞妈妈陪着她一处呢。 ??往常忙起来不回去也是有的,只是总要被楚山浔盯着说上两句。想着青年追根溯源的斥责模样,福桃儿不自觉缩了缩脖子,也管不得那么多了。 ??这场春雨持续了一整晚,似是要洗去世间所有积攒的证据泥垢。门前石板路已经寻不到任何血迹,福桃儿守在塌前,感念老天帮忙,为这伤重之人送了一口气。 ??夜里,她熬了两回药,在子夜前后终于是灌了一大半进去。 ??受了刀上的人,哪怕没有伤及要害,最怕的便是在头几个晚上要高烧不止。 ??果然到了后半夜,男人英挺的面容上一片潮红,人也一直在说胡话。 ??摸了摸额头,福桃儿被那灼热温度吓了一跳,连忙照着孙老头走前的话,再去煎了一回药性更霸道的汤药。 ??也顾不得吵着病人了,她使力将人扶起来,靠坐在自个儿身前,晃了数次,男人有了半分只觉,便马上趁空将汤药全数又喂了下去。 ??去井边吊了盆凉水,那块汗巾子,每隔上一刻,就给他额上换块凉帕。就这么不间断地换了两个时辰,到天光都微微发亮了,男人才终于退了大半烧,脸色也明显得恢复了正常。 ??福桃儿这才松了口气,也没什么可睡的了,就倚着库房有些脏乱的桌案趴了下去。 ??这一闭眼,再醒来的时候,天色便大亮了起来。 ??她猛地坐起身,却见一件罩衫披在自己肩头,随着她这一起身,滑落在了地上。 ??“也是唐某手上没力气,不然也不会叫小娘子就这么依在桌边。”一道虚软嘶哑的男声在背后响起,听起来带了些轻笑。 ??她转身看去,就见那男人已经穿妥了衣物,正靠在床边,好像是个要走的模样。 ??“快躺下,你伤的那么重,这是要去哪里。孙大夫说,你那左臂还要数日施针才能保证无事,可千万别乱动了。” ??一听有大夫来看过了,唐晔眼中闪过警惕冷色,他一拱手,还是坚持要走,“姑娘大恩,唐某永志不忘,敢问姑娘芳名,日后也好报答。” ??福桃儿多少敏慧,一下就看明白他眸中的思虑。当下拦着人说道:“孙大夫就在隔壁,是个孤寡的老爷子。他既然救你,就绝不会胡乱说去。你伤成这样,出去也怕是不好。” ??在她的坚持下,唐晔想了想,也觉得这点心铺是个不错的容身之处。 ??又喝了碗汤药,他即兴编造了自己得罪权贵,被人盯上,一路追杀至平城的故事。福桃儿听了直觉有隐瞒的,却也不去多管。 ??“敢问福姑娘芳龄几何,可曾婚配了?”唐晔白着脸,才恢复了些精神,便同她套起了近乎,“福姑娘喊着不好,为兄便托大,喊你声小桃妹子吧。” ??福桃儿无奈正视他虚弱却带了精光的眸子,并不太喜欢这人过度的热情。想着送佛送到西,把这人彻底医好了,再留他铺子里住上些时日,然后打发了才是圆满。 ??无论是楚山浔那般孤高自傲的,还是面前这个受了伤还笑的出的潇洒男子,都始终不是福桃儿青睐的类型。 ??故而唐晔一脸期待地等着,就见胖丫头淡漠着脸,开口道: ??“四年前便已婚配,家主正是提刑按察佥事家的五公子。” ??第38章 .唐晔 [vip] ??听得提刑按察佥事, 唐晔眼中一闪,他故作好奇地笑笑:“瞧你这模样,今年有十五了吗?若是嫁了人, 又如何还梳着姑娘家的法式。” ??见他说话间还十分吃力, 唇色因昨夜的高烧苍白起皱。福桃儿也懒得在意这人的言行。她面上波澜不动, 端了碗熬得极稀的小米南瓜粥,朝男人塌边坐了。 ??“因我只是他家五爷的一个通房。”用勺子搅动几下, 又吹了吹凉,她疏离淡笑, “这几日就只能喝粥了,已经温凉了。” ??说着双手将大碗递上前去, 意思便是让他接碗直接喝。 ??谁道男人忽然低声嘶疼起来,故作可怜得斜靠在墙头。他身材健硕,这般作态就像只病弱的苍鹰蛰伏下去,若叫寨子里的兄弟们见了,非要笑晕过去不可。 ??“哎,我这右臂也不知怎的, 一动就要牵着胸前的伤处。哎, 好疼啊。” ??…… ??昨夜骨头都露出来,倒也没见他喊过疼。福桃儿也不傻, 晓得是这人要讨她些便宜。不过她有什么便宜可占的呢? ??无奈之下,瞥了眼他前胸处厚重的纱布,她心一软,又替人害起疼来。也不知是怎样深仇大恨, 能将人砍成这样。 ??伤者为大, 都成了个血葫芦了, 能不疼吗? ??“来。”她舀起一勺米粥, 在碗边刮了刮,伸到他嘴边。 ??男人的唇形很是好看,是个上厚下薄的兔子嘴,中间一点唇珠单看尤如女子般娇俏,嘴角天生上翘。单看这处,是个极为讨喜开朗的长相。 ??粥到唇边,唐晔张嘴一口吞了下去,果然丝毫不烫的。他从昨日大战,已是饿了数顿了,此刻便觉胃中和暖舒畅,于是就着福桃儿的手一口接一口,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。 ??舀粥的那只手小巧白皙,又因为人有些胖,那手便肉厚的很,简直像个刚出锅的白馒头。指甲处修得平整圆润,月牙儿浅淡,是明显气血不畅的表征。 ??唐晔故作害疼的病弱神色里,泛出些意味不明的气势,那双清亮的眸子深处,蕴藏着侵略和审视。 ??通房丫鬟?男人挑眉思索起来…… ??“还有半个时辰铺子里就要来人了,唐公子,这两日白天你就去隔壁医馆躲躲。” ??福桃儿起身收拾零乱的库房,她昨夜已和孙老头商量过了,老头也是嘴硬心软的主儿,不管怎样,总要让人把伤养好了再说。 ??“小桃妹子,唐公子太生疏了。喊我唐大哥吧,或者你想喊别的也行。” ??喝完了粥,唐晔又即刻恢复了精神,唇色也被粥汤浸润得能看了些。 ??“称呼什么都无妨。”福桃儿将血衣拿个炭盆子都烧了,还是那个淡漠的样子,“往后山高水长,又见不着几回。好了,咱们快些过去吧。” ??本想再逗弄她几句,说句‘太生分伤人心’的玩笑话。可见这小胖姑娘在炭火前热的一头汗,手忙脚乱地有些着急的模样,唐晔猜想她忙累一夜,家里定还有事,那些玩笑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。 ??他端正了神色,自个儿忍痛起了身,作势要去帮她弄灭火盆。 ??一旦正色起来,男人的面容就显得有些冷冽甚至阴寒。明明是那么重的伤,脸上却能一毫儿也不显。 ??“乱动什么,快坐下。”福桃儿见过他的伤处,自是不敢掉以轻心。 ??她淡眉蹙起,语气难得的严厉起来,“你这伤头十日最最要紧。还说不找大夫,若非孙大夫擅治筋骨,你可知道你那左臂险些都要废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