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节

  就在整个检察院的同事都在疯狂讨论《推理的法则》收官之战时, 谈宁却接到了检察长的电话。
  她看着座机上那个末尾显示“001”的内线号码, 心跟着重重一跳。
  大boss通常不会主动联系普通干警, 以她上辈子在法院的经验来说，不是分派艰巨任务, 就是工作中出了重大纰漏，要开展谈心谈话。
  ……所以是是点星的案子又出幺蛾子了吗？
  不会让她去参加下一季《推理的法则》吧？
  谈宁深吸口气，接起电话：“检察长。”
  隔着电脑的彭圆圆耳廓一动，听见这三个字，立刻看了过来。
  然而谈宁只是淡定地说了声“好的”，就放下了电话。
  “怎么了？”彭圆圆压低了声音。
  谈宁做了个鬼脸，“比电话召见还恐怖，大boss要跟我面谈。”
  彭圆圆倒吸一口凉气。
  但是面谈有面谈的好处，比起电话里冷冰冰的指示，面谈时可以揣摩对方的表情和语气，判断隐藏在话语之下的真实用意。
  在彭圆圆“祝你好运”的目光中，谈宁镇定自若地走出第五检察部，来到顶楼的检察长办公室门前。
  她叩了叩门，里面有人清清嗓子，“进来吧。”
  谈宁曾经在楼下的照片墙和单位官网上见过王检的照片，不过见面还是第一次。
  一位梳着干练短发的五十岁女士从办公桌后站起身，谈宁忽然发现，这位让单位所有干警闻风丧胆的大boss身高竟然只到自己肩膀，去掉高跟鞋的高度，可能还不到一米五。
  “谈宁啊，别紧张，来沙发上坐。”王检虽然娇小，气场却不容忽视，她笑眯眯地说起话来，甚至有种不怒自威的态度。“叫你过来呢，就是想跟你谈谈心……我看得出来啊，点星这个案子交上去，你心里是有点意见的。”
  谈宁：“……”
  这叫谈心？这么开门见山的谈心？
  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，她默然片刻，不卑不亢点了下头：“是的。”
  果然，王检笑了一下，“你倒是个实诚的孩子，单位就需要你这样的新生力量……我今天去上面开会，他们说这案子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，很快就会正式起诉，到时候你去旁听吧。”
  这个旁听对她来说意义重大，谈宁笑了一下，她说不来太矫情的话，只能简单而诚恳地说：“谢谢王检。”
  王检从茶几上拿起一份资料，往谈宁那边推了推，“你在《推理的法则》上表现不错，上面看到了，觉得你个人形象很好，足够敏锐，又守得住底线，可以代表我们检察院干警蓬勃向上的力量……影视中心打算借着综艺的势头，继续开发几部电影和剧集，这有几个项目，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演。”
  谈宁很轻地皱了下眉，没有看资料，而是用坚定的眼神望着对面气质凌厉的检察长，“如果是单位派给我的任务，我一定不会拒绝，并且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完成工作……但您要是征求我意见的话，我是不愿意的。”
  “哦？”王检挑了下眉头，脸上看不出表情，“这不是单位的任务，但是对你个人而言，会是个很好的发展机会，时间还长，你可以再考虑考虑。”
  谈宁沉声道：“谢谢您的美意，真的不考虑了……跟您说实话，我就想干好业务，做一名优秀的检察官，维护好人民的公平与正义……虽然上半年因为各种事情请了很多假，案子办得不够多，但是我这段时间勤奋工作，已经把拉下的业务量都补上来了……我想早日参加遴选考试，等我……”
  她顿了一下，王检偏了偏头：“等你什么？”
  谈宁深吸口气，“等我足够有资历，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检察官，不再是助理，就没有人能把案子从我手里拿走了。”
  王检“哦——”了一声，定定地打量面前神情平静的女孩。
  过了许久，她叹了口气：“所以还是因为点星的案子。”
  “也不完全是。”谈宁抿着唇，声音轻轻的，“内娱不止一个点星。”
  王检了然地点了点头，“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……其实s城有这么多影视娱乐公司，我也跟上面提过，可以因地制宜，成立一个专门的文娱法治工作室，专攻影视行业相关案件，根除乱象。”
  谈宁真的很好奇，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，才能让司徒鸿才和点星如此嚣张。
  她抚摸着制服短裙膝盖处的皱褶，“是啊，除了关注和彻查个案，还得肃清风气，深度治理。”
  王检有些动容，拍了拍她肩头：“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孩子……但是我话说在前面，你想提前参加遴选，多办案可能还不够……”
  “检察长，我已经想好了。”谈宁泰然自若地拿出手机，打开上级单位的公众号，“我看见最新遴选细则上说，去基层检察院锻炼三个月可以加分……我愿意去基层！”
  *
  谈宁神色平静地回到办公室，继续工作，一整个上午都没有跟任何人透露她和王检谈话的内容。
  等到饭后午休，彭圆圆按捺不住，趁着上厕所的时间，一把拉住了站在洗手池边的谈宁。
  “宁姐，大boss都说了什么？”她八卦地问，“看你一脸淡定，应该没有挨批吧？”
  内间传来抽水马桶的声响，几名同事走了出来。等到洗手间内外彻底没人了，谈宁才告诉彭圆圆：“王检让我去旁听点星影视诈骗案的庭审，上面影视中心想让我继续参加《推理的法则》第二季，我拒绝了……”
  “啊？”彭圆圆不能理解，大呼小叫，“宁姐，这么好的机会……”
  谈宁正在洗完马克杯，淡淡笑了笑，“因为我和王检打了个口头报告……我准备去基层检察院锻炼三个月，这样明年就可以参加遴选考试。”
  彭圆圆茫然地点点头，“可是宁姐，你真的想好了吗？哪怕不去参加节目，也没必要往下面跑啊……”
  谈宁摇了摇头：“部里的案件量有限，我总不能去抢别人的案子……”
  她说得没错，但彭圆圆还是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：“刘哥前段时间一直跟着杨主任出庭，你这好不容易回来，让杨主任看到你真实能力，这一去基层三个月，杨主任带刘哥都得带出感情了……”
  “还好啦……”谈宁携着小姑娘走出洗手间，“我一定会通过考试的，到时你还给我当书记员，好不好？”
  彭圆圆点头道：“好！”
  谈宁回到工位，心情惬意地下载了报名表，一边啃食堂发的水果一边填表，最后一键发给政治部。
  微信群聊消息框立刻就跳了出来。
  路文惠：“！！！”
  路文惠：“宁宁你怎么回事，我还以为我眼花了！”
  路文惠：“我的小姐妹啊你现在可是大红人唉！不去参加第二季节目吗？怎么会想不开要去基层呢？”
  路文惠：“偶像在正当红时忽然消失，代入一下你的粉丝，我要心梗了。”
  路文惠：“我阴谋论一下，都说早上王检找你谈话了，不会是惹到大boss，一怒之下把你流放宁古塔了吧？”
  谈宁苦笑不得地摸了摸额头，基层也没什么不好，s城可是一线城市，下属的县都能吊打普通地级市了。
  她回复道：“你没看错，我是自愿的。”
  张欣很理智地冒出来：“我在戴主任那里看到了新公告，为了参加遴选考试？”
  谈宁：“对。”
  路文惠：“还好还好吓死我了，宁姐你打算去几个月？”
  谈宁：“三个月。”
  路文惠：“三个月还好，现在分去哪个基层检察院还没定，我帮你打听着，出来了第一时间告诉你哦。”
  谈宁：“谢谢文惠。”
  关上聊天软件，她猛灌几口黑咖啡，揉了揉眼眶，打开了知网和文档写作软件。
  对着空白文档斟酌片刻，她抬手在键盘上打下论文标题——
  《以法治文化建设廓清文娱领域风气》。
  作者：s城检察院第五检察部检察官助理谈宁。
  *
  首都b城远在北方，当s城已经在一片和风细雨中温和地走入夏季时，b城还会时不时来个降温，伴随自西北方向刮来的沙暴和尘霾。
  乔聿白刚参加完几所高校联合举办的犯罪心理理论研究会议，从华国公安大学的图书馆走出来，站在台阶前。
  明明是中午，天上却看不见太阳，到处都是昏暗的灰黄色，路边的绿色灌木丛脏兮兮的，行人都有一副砂土色的脸，仿佛被蒙上一层末世科幻大片的滤镜。
  主办的会议的专家，也是托马斯教授的师弟、公安大学教授鲍建明走了出来，笑着问乔聿白：“还没习惯b城的气候？”
  乔聿白礼貌地说了声“鲍教授”，没有回答。
  鲍建明说：“你也来b城快一个月了吧？我上次给你的提议，想好了吗？”
  乔聿白回身望了眼将图书馆挤得爆满的大学生，抿了下唇。
  鲍建明语重心长，“托马斯教授都跟我说了，你之前在h大发了那么多篇论文，就这么断了，多可惜啊！既然执意要回国，做学术，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，今天的会议规格你也看见了，就算你们s城最好的高校，能请来这么多海内外优秀专家吗？”
  “您说的是。”乔聿白点点头，神情却并不为所动。
  鲍建明看着身边高大英俊又清贵的青年学者，叹了口气。
  “我还是上次那个提议，先进博士后流动站，以你的资历，一年后就能提副教授，后面升正高，也是水到渠成的事。”
  鲍建明的学生把他的车开来了，他朝前方招了招手，“时间不等人，我不知道你家里从事什么工作，但是你父母知道有这么好的机会，也会劝你留在b城好好发展的。”
  乔聿白望着鲍教授穿过尘霾钻进车厢的身影，长长叹了口气。
  母亲或许会赞成鲍教授的想法，只怕父亲对他最大的期望，还是回s城继承偌大白羽集团。
  如果他刚从m国回来就直奔b城，不曾留在s城帮《推理的法则》节目组做策划，或许会欣然答应鲍教授的的邀请。
  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，他沉甸甸的内心深处，已经住下了抹不去的一道身影。
  手机嗡地一声响了起来。
  乔聿白接起电话，“老安。”
  “你小子忙什么呢？打好几个都不接。”老安不耐烦地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。
  虽然跟b城的专家学者比起来，老安说话语气直接，但是乔聿白的唇角却难得浮起一抹弧度，“上午在开会，手机静音了。”
  老安说：“行吧，你什么时候回s城？”
  “怎么？”乔聿白慢慢走下台阶，声音里带着笑，“要给我洗尘接风？”
  老安“嗐”了一声，“想吃什么了，哥们立刻给你安排上。”
  b城在一线城市里有美食荒漠之称，乔聿白走到大学主干道边，打开他租的蔚来suv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坐进去。
  “能回s城，吃什么都行……对了，你们最近怎么样？”
  老安“哟”了一声，“你们？指的不是我和小邵吧？”
  乔聿白低声一笑，按下中控台上的启动键，连通车载蓝牙，将手机放到一边。
  老安粗粝的声音立刻充斥整个车厢。
  “——我挺好，小邵也挺好，小谈宁好久都没来专项组了，我说要不你问问她，一天天的都忙什么呢！”
  乔聿白将手搭在方向盘上，漫无目的地开出校园，没有说话。
  老安有点急，“你俩后来就不联系了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