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零三、月亮

易晚想起早上那种日光都驱散不开的寒意，到头来原来是一场误会，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。她再一次打量短讯的图标，简单的设计，半个字没有，就像一只流着口水，圆头圆脑的白色笨狗。
  她现在就要上网找些训狗视频来学习一下！
  ……开玩笑的。她一边恨恨地诅咒盛之旭点外卖没有筷子，一边给林青杭发了消息，说短信的事情不用担心，是一个“久未联系的朋友”。
  林青杭看见之后耸耸肩，还是打开了购物软件，下单了一块钢化手机贴膜和随身警报器。
  短信不是王思东发的，但警察的电话是确定的，他还是没法放心。
  几天后的晚上他跟易晚在操场散步，他把警报器拿出来的时候，易晚甚至觉得这是不是有点多余：“这……会有用吗？”
  她举到眼前看，小小一个白色方块，中间一个按钮，顶上有个金属钥匙扣一样的拉环。林青杭直接上手给她拉开了，顿时尖锐的警报声响得把操场对面的同学都吓了一跳。
  “怎么没用？”他把插销摁回去，朝那边挥了挥手微微鞠了一躬表示歉意。“这个按了还能自动报警，还能给我发短信提示你的位置。”
  他没给易晚买什么防狼喷雾或者随身武器之类的，一个用不好反过来被对方夺去了那就完了。
  易晚不置可否，她其实觉得真遇到危机时刻，警察并不能这么快就赶来救命。警报声这么响，万一刺激了坏人，那她岂不是死得更快。
  但这的确是一种防御的手段，什么都不做的话，碰上了就只能束手无策。易晚叹了口气：“行吧，希望我没有用到它的那一天。”
  林青杭现场就借着微弱的月光把警报器装到她包上了。“我也希望，但我不能毫无准备。”
  易晚看看前后没有夜跑的人经过，凑过去亲了亲他。
  林青杭托着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亲吻，一直吻到有人从后面经过，易晚开始挣扎才放开她。
  她怕被人看见，低着头把脸埋在他衣服里。林青杭搂着她抬头望了望夜空，真希望能够光天化日也能大大方方地跟她亲昵。
  快走出来吧，我的晚晚月亮。
  夏日百无禁忌，日光也好雨水也罢，总是慷慨淋漓地尽数泼洒，毫无保留。
  已经六月了，只是从宿舍到教室这段路都走得让人煎熬，易晚抹了抹额头上的汗，在包里掏纸巾的时候发现手机又在震动，像只上好了发条的机械狗。
  汪汪，汪汪。
  自从那天之后，盛之旭就一天十几条短信轰炸她。其中有些关于他自己的流水账，有些对天气学校时事的评论，当然绝大部分是在道歉。
  “易晚易晚，今天好热哦！我有个队员打比赛打到一半都中暑了(O_O)”
  “易晚易晚，你看我们学校的龙船花开了诶！”附一张鹅黄水红的艳丽花朵照片。
  “最近这个好火诶！你看是不是很可爱？”附一组毛茸茸的小动物表情包。
  “早上好～食堂今天居然有虾肉云吞卖！可好吃了下次我带给你吃好不好？”
  “易晚……我想你了……”
  “你别生气了……别不理我……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告诉我嘛……”
  “好晚了，该说晚安了……你明天就可以跟我说话了是吗？”
  每日大概都这样。
  换位思考一下，她很久没跟盛之旭说话，他并不知道王思东可能北上来G市的事情。正好这个呆子脑子短路，换了手机找她也不报上名来，两件事撞在一起，才看起来如此精彩。
  追根溯源，他们之所以会闹不开心，也是因为她不肯给他一个“名份”，他觉得委屈了。
  易晚握着手机有些踌躇：如果去哄他，那一切就跟以前一样，毫无改进；如果不理他，那他就天天这样，这谁顶得住啊。
  她解锁屏幕扫了一眼最新的一条短信：“刚才有个学妹问我有没有女朋友，你猜我答了什么？”
  易晚：……
  久了不理他，还学会给她下套了。
  有些话还是要讲清楚才行，易晚呼出一口气，打开输入框。
  “我不是你女朋友。”
  盛之旭回得很快，像接到了主人的飞盘，从远处跑回来邀功那样快：
  “答对啦！我跟她说，‘我女朋友现在还不是我女朋友’，易晚你真了解我！”
  ……啊这。
  易晚扶额，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他的新发送打断了。
  “你终于理我了！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好想你啊……你怎么能这么久都不跟我说话……我知道错了，我以后不乱发脾气了，你千万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……”
  只见盛之旭走在路上突然跳起来，把周围同学都吓一跳，看着他一个百米冲刺窜到前面去不见人影了。他冲到教学楼顶楼没有人的角落，在楼梯上直接坐了下来，一脸严肃捧着手机看易晚的回复。
  “现在不是，以后也不会是。”
  盛之旭的眉宇间落下灰来，如同神佛面前燃尽了的香。他本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会这样讲，但真的看到，还是觉得伤心。
  她到底为什么……难道是因为家里那些事情？盛之旭不解地皱起脸，那怎么会是问题？他从来没觉得这些会影响他对她的喜爱，为什么她会这么耿耿于怀？
  盛之旭正想说点什么，易晚的下一条短信又来了：
  “我不属于任何人。”
  她突然接上5G信号了一样打字飞快，紧接着又是一条：“但也属于所有人。”
  似乎是给了他一点时间反应，最后这条等了一会儿才发过来：
  “这样也可以吗？”
  易晚放下手机，自己先打了个恶寒的冷战。放在半年前，她绝对想象不到这么婊气冲天的话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。
  但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，她的生活本就不容易，如果还非要给自己增添这么多枷锁，她活得辛苦不说，连带着他们也会被误导。
  所以干脆就把话说开：你要是能接受，你就过来；你要是接受不了，我们就此别过。
  她其实隐隐希望盛之旭冲她发火，说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，她怎能如此没有原则云云。这样她便能硬起心肠，决绝地说一句再见，这样对他才好。
  一直以来是她太软和黏糊了，今天就做一回饭里的砂子，硌痛你的牙，让你气得流泪，恼怒地啐出来，恶狠狠把这放错位置的情感丢进垃圾桶——只有这样，才够彻底。
  她不是第一次这样盘算了。
  手机安静了很久，易晚上完了课，吃完了饭，回到宿舍时，盛之旭的短信才姗姗来迟。
  “我们还能跟以前一样吗？”
  易晚凝眉，“不能一直那样。”
  开放式关系，要他接受这么前卫的概念应该还是太苛刻了吧，易晚心想，苦笑着准备把他的号码删掉。
  没想到在按下红色按钮前，盛之旭的回复到了。
  “行。”
  “只要你能有一部分是我的，就行。”
  高大健朗的少年在楼梯间一坐就是一个下午，此刻正撑着自己两边膝盖，脸埋在掌心里。日落下去的天色变成化不开的暗龙胆紫，灯还没有亮起来，他逐渐与晦暗浑然一体。
  痛苦当然是有的，但……
  他把手放了下来，无辜的下垂眼角，猩红的血丝浸泡在湿润的泪里。
  但能跟她说话，真的很开心啊……
  月亮逐渐移动到这一方角落，玉色的光华轻轻从窗口流泻到他背上，照亮了一点点他面前的冥冥灰霾。
  易晚无喜无悲地闭上了眼睛，很久很久也没有睁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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